小世子出生之前,乳母已是早早寻好了,是郡城里的两名适龄妇人,身洁体健,生完孩子刚三两个月,正当乳汁丰沛之时,之前便接了来,让带着乳儿,一道居于府中等待。
如今儿子出生了,菩珠却没有立刻用,实是看他闭目依在怀中使劲拱她的模样太过可爱了,母爱涌溢,私心也不愿他出生便就和别人亲近,故决定先由自己亲自哺乳。偏进展不顺,虽有乳母等人在旁各种指点,但并却磕磕绊绊,哺乳多次,都不能喂饱乳儿。王姆说,应是王妃初为人母,乳道不通,让小世子多吸吮几次便好。菩珠努力照做,但那孩子许是饿得慌,一边努力地吸,一边哭个不停,小脑门上全都是汗。菩珠看得眼睛都红了,气馁之下,待要放弃,由乳母来,被站在一旁默默观望着的李玄度给阻止了。
他将屋里人全都清了出去,关门,漱口,帮了儿子一个小忙,果然,麻烦很快便解决了。
儿子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地吞咽着乳汁,很快吃饱,甜甜睡去,他却不松口了。
被他吸吮和被儿子吸吮,完全是两种感觉,菩珠只觉浑身酥软,脸都红了,不准他再继续下去。
他凑到她耳畔,和她耳语:“方才她们说母乳不可留,若滞胀久了,便会没掉,我全都听到了。你儿子还小,他吃不完,我是在帮他。”
菩珠面庞愈发羞红,轻轻打了他一下。
他低低地笑,强行又“帮”了片刻,方意犹未尽地放开,躺在她的身边,和她相对而卧,儿子就在两人中间。
她看儿子,他看她。
“你瞧,他才刚出生,鼻梁就那么高了,等长大后,不知会有多好看啊!”
半晌了,她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儿子的身上,自己卧她对面,相隔不过咫尺,她就是没看过来一眼。
连此刻和他说话,眼睛都不抬,依然落她儿子的脸上。
李玄度心里有点酸。瞄了一眼。
这小儿……
皮肤舒展了,变得白白嫩嫩,天庭饱满,睫毛卷翘,小嘴巴红嘟嘟的。
好像是比刚出生时要好看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忍不住说:“没你好看!”
菩珠终于觉察他语气有点不对,抬眸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过来,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你也好看。”
李玄度心里终于舒坦了,趁机想要吻她,菩珠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推开他,问儿子如何起名,他可有考虑了。
李玄度仰面躺了回去,沉吟片刻,说:“桓桓虎貔,策功茂实。既是儿子,起名桓,小字策茂,如何?”
他说完,菩珠便明白了。
“桓”,寄威武刚勇之意,给儿子起名,她没有意见。
但这小名……
不是不好,也不是她不懂李玄度的意思,只是心疼儿子。
从前她一心盼望生子,儿子有所作为,好成为她实现梦想的有力倚靠。
如今终于真的有了娇儿,看他吃饱了躺在身边,酣眠中还不忘吸吮着小手的模样,心中爱意满满溢出,只想他能平安健康,而不是刚出生,就要背负上当父亲的施加给他的压力,将来定要建功立业。
她忍不住抱怨:“你自己小时候可是浪荡得很!怎就这么狠心,我儿子才出来,你就要他策功茂实?”
李玄度哑然失笑:“好,好,是我错了。那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小名好?”
菩珠说:“叫鸾儿如何?”
李玄度念了声,想了一下,道:“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他点头:“好,就听你的,叫鸾儿吧。望天下安宁,我的儿子,他真正能享受太平,日后再无战事。”
菩珠嗯了一声:“我便是这个意思。”
李玄度望着她,心中只觉爱极,又亲了亲她,低声道:“我去和你阿姆说一声,晚上我就睡这里,陪你和鸾儿。”
阿姆给他另外收拾出了一间屋,想自己陪菩珠睡,方便夜间照顾,没想到他不搬,只好在这屋里给他另外铺设了一张床榻。
这一夜,阿姆原本很不放心,怕他应付不来。结果鸾儿极是乖巧,醒了吃,吃饱又睡,不闹大人,一夜顺利。李玄度自此夜夜得以能和娇妻爱子同眠,盼着满月的日子早日到来。
东狄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计划遭受大挫,西域那边有叶霄坐镇,无需他立刻回去。他没出郡城,陪陪月子里的娇妻,逗弄一下渐渐学会和大人咿咿呀呀的儿子,或和还留在这里尚未回去的怀卫骑马射箭。这一个月来,算是他这一年来过得最为闲适的一段日子了。
而与这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京都局势。看每日不断传来的各种消息,局面日益严峻,甚至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李承煜为保京都竭尽全力,用了各种手段,奈何时运不济,似连上天也利沈d。
先前,在他调回北疆的部分军队后,朝廷人马一度占了极大优势,他信心也随之大增,派陈祖德与韩荣昌兵分两路,共同攻击叛军主力,务必围歼。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夏日暴雨引发了道路阻塞,陈祖德的人马被拦在路上,误了和韩荣昌合围作战的计划。
不但如此,数日之后,当陈祖德终于绕道赶去目的地,沈d又料到了他的行军路径,设下埋伏袭击,陈祖德败,被俘之后,为求活命,竟带着手下七八万的兵马直接投降了过去。
不仅如此,他还以自己的口吻再向天下各郡发了一道檄文,痛斥李承煜弑父杀君的罪行,称他为天大最大之公敌,说自己如今拥楚王孙继承大统,乃自拔以归,并劝朝廷官员效仿自己,早日弃暗投明。
消息传到京都后,李承煜在端王的提醒下,终于想到了被朝廷弃用多年的姜毅。待派人想要将他急传入京重新起用,却得知他已去了河西,拿下靖关。
叛军节节逼近,已是攻打到了雍州一带,只要夺下雍州,便就逼入京畿。
而此时,作为皇帝,他声名狼藉,几四面楚歌,更是无路可退。
不但如此,朝廷的政令也无法下达地方了。除了已投降叛军的位于东都打往京都路上的郑州、洛州等地,其余各州郡,虽未明目张胆投靠,但无不观望,对朝廷要求派兵运粮的指令皆是置之不理。
李承煜暴怒,不顾郭朗等人的劝,决意御驾亲征。
上个月,他亲自统领手中的最后一支军队与韩荣昌汇合,以图力挽狂澜,作最后一搏。奈何威信尽失,在雍州与叛军遭遇后,作战没多久,手下一名一直受他信用的禁军将领竟趁夜带亲信闯入营帐将他羁押,随即连夜叛逃,将他送往沈d大营邀功。
待韩荣昌获悉消息,已是追赶不及。权衡局面之后,为免京都大乱,朝廷彻底崩溃,下令严格保守消息,不准外泄,自己死守不退,力保京都,同时派了亲信,向京中的端王火速秘密送去一封手书。
京都之中,此刻表面看着还是一派祥和,街面上的店铺也照常开门,但街上走动的人,却比往日少了许多,民众躲在家中,无事皆不出门,街头巷尾,传叛军就要打来。
民间如此,朝廷里的文武官员更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皇帝离开前,将朝政交给了郭朗和姚侯二人,命共同掌事。郭朗没两日便染病,将事转给姚侯,自己在家养病,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包括他那些整日想要上门求问应对的诸多门生弟子和京中官员。
这日,当他收到了安插在前线的密探发来的密报,获悉禁军叛变皇帝被俘,大惊失色,愣了半晌,回过神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立刻去探查姚侯动静。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既知道了,姚侯那边,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很快被告知,就在今日,宫中传出了一个好消息,皇后有孕,昭告群臣。
郭朗断定姚侯会来找自己,果然,很快便等到了前来探望自己病情的姚侯,于是撑着病体,见于书房。
姚侯关心了几句他的病情,随即告诉他皇后有孕的好消息,接着向他拱手求告,说他是百官之首,威望无二,希望他能和自己一道出面,趁着皇后怀了龙种的这个大好机会,安抚朝臣之心,稳定后方,以渡过难关。最后还说,等皇子出生,日后必拜他为师。
郭朗面上无不答应,心中却是一清二楚。
皇后这个时候突然有孕,必是姚侯放出的假消息。
他和自己一样,知道皇帝此番凶多吉少,怕是不可能回来了。
经过这半年战事,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和东都的局面比较,已是一目了然。
在东都,早先作乱未遂逃走的长公主李丽华以姑祖母的身份支持楚王孙上位,沈d为摄政王。不但如此,叛军已控制多个州郡。而朝廷这边,因为陈祖德带的恶头,不断有官员举家投向叛军,沈d那边的声势,日益壮大。
京都日后若当真被破,别人谁都能投沈d,唯独姚家,想投也不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皇帝又出了这样的事,他已是无路可走,只能寄希望于韩荣昌。若守不住,只能认命。但韩荣昌若是守住了,甚至有希望平叛,到时候,等他女儿十月怀胎满了,“生”个太子出来,他姚家便可继续执政。
他又担心靠他一方撑不住这个局面,这才过来,想把自己也拉拢过去。
郭朗表面不动声色,一口答应,送走了姚侯,独自沉吟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趁着深夜从郭府侧门出去,乘了一顶小轿,来到端王府邸,求见端王。
端王昨夜收到了韩荣昌的手书,心惊肉跳,一夜无眠,此刻还在书房中想着心事,忽闻郭朗来寻,有些意外。
他和郭朗素日并无多少往来,泛泛之交而已,这个时候,前些日一直抱病不出的他突然深夜来访,意欲何为?
他沉吟了下,命下人将郭朗带入,自己迎在书房外,见面寒暄过后,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他何事。
郭朗脸色灰败,从座上起身,颤巍巍地朝他拱手,泣道:“前线有报,陛下落入沈d之手,怕是凶多吉少了!韩将军独力,恐也支撑不了长久,京都岌岌可危。那沈d乃国贼,狼子野心,将一不知何处寻来的傀儡之子说成是皇孙,便就妄图混淆是非,号令群臣。朝廷如今诸多官员,受陈祖德之惑,即便未曾叛逃,亦心存叛念,郭某痛心疾首!思深受数代皇恩,值此国难之际,不敢独善己身,故今夜来见端王殿下,有一言相告,乃肺腑之言。”
他顿了一顿:“如今之朝廷,惟一人能救!”
端王心跳微微加快,却依然面沉如水:“何人?”
“便是秦王殿下!他乃明宗幼子,先帝亲弟,陛下之皇叔。如今之局面,只有请他前来主持,方可荡清乱逆,安定乾坤!”
端王看着郭朗,心中也是雪亮。
日后沈d入京,郭朗不至于会被清算,但想继续保有从前的地位,怕是不可能了。
但若是秦王李玄度上位,不说别的,以他和王妃从前的关系,想来李玄度也不会不给他几分面子。
果然是头老狐狸,只怕早就已经有了此念,这才在李承煜一走便就托病不出。
不过这样也好,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有他一道,也更方便行事。
端王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太傅之言,亦是本王所想!韩将军前线告急,恐怕京都不保,亟盼秦王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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