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便带着罪恶,我们灵魂深处藏着黑暗,我们的存活只会不断加剧黑暗的扩散,只有死亡才能终结这一切。”
昏暗的长屋内,男人站在火盆前沉声诵读着,伴随着他那嘶哑的声响,在这长屋内的其他人也跟着一同跪拜了下来,他们低声呢喃着什么,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变成混乱的呓语。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终末结社的成员,作为一个异端团体,他们的理念十分简单,就是绝对的死亡,万物的终末,每一个小型结社团体最后的结局都是一同赴死,这也导致了外人很难研究他们的存在,通常他们最后只能得到一地的死尸。
按理说以这样的理念行事,终末结社最终将彻底死绝,但诡异的是无论它们死去多少次,总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理念被流传下来,更为诡异的是有人居然相信那样疯狂的理念,愿意一同赴死。
“死去!终结黑暗!魂归英灵殿!”
有的信徒大声吼道,他率先拔出了短刀,然后刺向了自己身旁的信徒,没有丝毫的犹豫,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刀刃交错,在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直到两人死在了鲜红的血泊之中。
“瓦尔哈拉!”
信徒们大声地吼了起来,他们都是维京人,即使没有终末结社的存在,他们对战死魂归英灵殿依旧有着固执地热情。
“瓦尔哈拉!”
男人大声地回应着。
“对!死亡,绝对的死亡,只有这样才能根除黑暗!”
男人将手中的书籍丢进了火盆之中,燃烧的书页荡起,落在皮草之上,星火燃起,向着房屋扩张。
没有人在意这些,甚至有几个疯子觉得这烧的不够快,他们将烈酒洒在其上,加快燃烧。
“只要没有了光明,就连黑暗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男人拔出了他自己的短刀,锋利的辉光映亮了他的眼睛,其中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但至始至终都有着些许的理智可言。
鲜血与火焰,现场的气氛热烈了起来,有些忍不住的信徒们已经开始了相互的厮杀,没有人阻止这些,大家反而为他们的死欢呼,高声大喊着他们的名字。
在这狂热的情绪下,大家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到来,他一身黑袍,拄着古朽的长矛,身后背负着皮革圆盾,他推开了大门,风雪带着寒冷从他身后涌出。
他像从故事中走出的人。
“哦,先驱,您来见证了我们了吗?”
男人看到先驱的到来,神情激动万分,这似乎比他随后神圣的死亡,还要令人感到欣喜。
“是的,而且我会赋予你们的死更多的价值。”
先驱的脸庞被兜帽的阴影所遮盖,男人借着余光略微地看清了其下的银色,那似乎是一件银色的头盔,顺着脖颈看去,也是同样银色的护甲,似乎在这黑袍之下是一具精致的甲胄。
男人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从没有人知道先驱的真实模样,哪怕是他也不清楚,而他也没有时间去了解更多了,毕竟他就要死了,进行那神圣的死亡,从沉重的罪名从摆脱。
“对了,卢修斯那个王八蛋还是跑了,我早该意识到的,他根本不在乎万物终末,他想要的只有利益而已。”
男人想起了逃跑的老者,今日的赴死本应有的他的位置。
“他逃不掉的,这诅咒是全人类的,只是死期的早晚而已。”
先驱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的音色,还有些嘶哑,就像受伤的野兽。
“有些家伙苏醒了,一群只会妥协的废物……不过虽然是废物,但它们还是有点用的,我需要你们吸引它们的目光,最好让它们疲于奔命,认它们以为自己解决了错误,然后继续回去睡觉。”
先驱说着男人听不懂的话,男人也没有思考更多,对于先驱的话,他只要遵从就好了。
“我们该怎么做?”
男人问道。
“先停止厮杀。”
“停下!”
男人发令道,狂热的信徒们一下子就停了下来,有的人刚刚将刀子送进另一个人的肚子里,听到男人的命令,直接停住了,握着插在肚子里的刀子,看向这里。
“然后呢?”
“一会你就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离开,太靠近的话会被它们发现。”
先驱说完这些直接准备离开,不带任何情感,对于这些疯子们的处理,就像在收拾工具一样。
“等一等,先驱,我就要死了,我就要再也见不到您了。”
男人叫住了先驱,先驱缓缓地转过身,他有些好奇男人要说些什么。
只见男人整理了一下衣襟,尽可能地让自己体面一些,然后露出真诚的微笑。
“感谢您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也感谢我们一起航海的日子,能成为您的大副,是我今生最高的荣誉。”
先驱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干脆利落,就像机器一样推开门离开,除了信徒们停下的动作外,什么也没有变,仿佛先驱从没有来过一样。
男人则久久地驻足在原地,长长的叹息下,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您啊。”
随后他眼前一黑,迷离疯狂的幻觉从黑暗里涌现,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所有的信徒们都看到了同样的画面,庞大的记忆一瞬间灌输进了脆弱的血肉之中,有的人承受不住压力直接跪在了地上,五孔之中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侵蚀降临于此。
男人也开始承受不住了,他跌倒在了身前的火盆之中,炽热的大火点燃了他的衣物,他没有发出痛苦的低鸣,而是直视着幻觉……又或者说这过往的记忆。
这数年的记忆、数百年的记忆、数千年的记忆……仿佛没有尽头的记忆。
“真孤单啊。”
无尽的岁月匆匆走过,至始至终记忆里只有记忆的主人孤身一人。
男人的皮肤枯朽破碎了起来,诡异的侵蚀下,他的血肉干瘪了成了黑色的硬质,覆盖在了脆弱的骨骼上,火焰灼烧着它,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反应了。
意志开始崩溃,在这庞大的记忆下,凡人的意志是如此地脆弱,在外界看来只是过了几秒而已,但男人都走过了数不清的岁月,他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可就在这将死之际,他看到了,越过了围栏,走入了黑暗之中。
在这记忆的尽头,在诸神唾弃诅咒的居所,在那一片狰狞粘稠的黑暗沼泽之中,在这里绝望与恐惧都有了可以描述的形状,仿佛所有罪恶与邪异的集中之域。
某个难以言叙的东西在这被遗忘尘封之地长眠着,直到男人跨越这漫长的岁月,再度知晓了它的存在,看到了它的样子,惊扰了它的长眠。
于是它从长眠中惊醒,跨越时间与维度,抵达了现世。
“啊……啊……”
信徒们发出了相同的惨叫声,声音很是虚弱,他们的肉体开始崩坏,在燃烧的长屋之中,一切都在步入极端的疯狂。
身体流尽了鲜血,随即有粘稠的黑水从其中汩汩涌出,它们就像无穷无尽一样,冰冷彻骨,就连焰火也无法将其温暖。
似乎人类的躯壳之下藏着的便是这些罪恶的液体,它们汇聚成了一团,光滑的表面开始了阵阵的蠕动,将那些干枯的尸体拖了起来,就像咀嚼食物一样,将它们彻底吞没。
男人还有着些许的意识,但也只是风中残烛一般,黑水也在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之中抽出,似乎有群鸦已啄过他的眼球,他的一只眼睛瞎了、眼眶腐烂,就像泉眼一样,其中汩汩地流出黑水。
男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抽干了,无论是鲜血还是内脏都被掏空了,可黑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或许现在正在抽离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灵魂。
他悲哀地看着这一切,但他能感受到周围狰狞的恶意,也模糊地看到了这从自己身体从抽离的黑水,看到了自己灵魂的模样。
他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灵魂吗?这些漆黑粘稠的诡异之物就是他的灵魂,人类的灵魂,罪恶的灵魂。
漆黑的粘稠液体就像有生命一样,它们疯狂地蠕动着,胶质的表面鼓起数不清的凸起,似乎是在沸腾,紧接着从液体之中增生出了诡异的生命……实际上很难称呼这种东西是否具有生命。
非人的脊柱从黑水之中伸出,这似乎是某个野兽的脊柱,从其大小可以推断出,那野兽想必也如高楼一般庞大,上面悬挂着干瘪的肌肉纤维,肠子就像彩带一样挂在肋骨间,肋骨则像囚笼一样,将一颗完全裸露出来的大型心脏保护了起来,粗大的血管连接着黑水,用力地跳动着,抽动着液体。
这东西在缓缓地颤抖着,好像在呼吸一样,它看起来是一种初生的生物,但男人觉得它更像是黑水的一种伪装,它在模拟成某个生命的样子。
黑水的表面狂躁了起来,数不清的手掌从黑水之中伸出,此刻黑水更像是一种凝实的镜面,在这镜面之下通往着另一个世界。
手掌白皙,就像女人精致姣好的手,它们如同被风拂过的草地一般,微微摇晃了起来,这是无比震撼的一幕,千百只手一同摇晃了起来。
纤细的血丝从掌心裂开,其下露出了一枚惨白的眼瞳,黑色的瞳孔迅速地转动着,在眼角的边缘则有着更多细小的眼球出现,上万只眼睛随着手掌一同摇晃着。
密集的血管遍布骨质与血肉之上,狰狞的漆黑大口从肉瘤中绽放,它吞吐着空气,发出了呜咽嘶哑的哀鸣,万千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疯狂的呐喊。
男人剧烈地干呕着,可他的身体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连灵魂也没了,他仅有的眼瞳见证着这一切,目睹着这“疯狂”“黑暗”“死亡”“恐惧”的具现化。
身体在一点点地沉入黑水之中,整个长屋都被大火所焚毁,狂风携着冰雪涌入其中,黑水也像失去了束缚一般,不断地向外扩张着,怪诞的事物在其上增生,将整个世界腐化成了千疮百孔的样子……
这就是灵魂的模样,这就是躯壳之下的黑暗,这美好的世界里生活着如此糟糕的生命,男人觉得先驱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应该迎来一个全人类死亡的未来。
这就是万物终末。
他完全地沉入了黑水之中,它们倒灌回了干瘪的躯壳之下。
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死亡的终极里男人看到了,数不清的天使震翼缓落,它们从天穹而至,带着圣洁的白焰。
它们好像在向自己伸出手,似乎在这噩梦的尽头,等待他的是英灵殿的无尽宴会,又好像是美好的天国。
啊……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总之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自己罪恶的灵魂得到解脱,从这疯狂的世界里离开,无论是什么都行。
男人最后这样想着。
火雨坠落,万物化为灰烬。
……
先驱遥望着长屋的方向,数不清的天使从天而降,漫天的焰火随着它们一同降临,瞬息的高温将冰冷的冻土熔化,紧接着焚烧成焦灼的大地。
就像誓约中说的那样,它们至始至终都在守护着围栏,遵守着千百年前定下的铁则。
先驱目睹着这些,随后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圣银头盔,这东西虽然经过细心的保养,但在岁月的洗礼下也变得无比斑驳,上面布满深深的凹痕,有的几乎要穿透头盔,砍穿其下的头颅。
“我讨厌一成不变。”
先驱突然说道,他是个话很少的家伙,有时候几年都不说一句话,但在此刻却自言自语了起来。
“所以现在和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呢?艾德伦。问题还是没有被解决,世界依旧糟糕透顶。”
他把头盔戴上,用兜帽将其藏在阴影之中。
先驱拄着长矛离开了此地,走向远方的群山,他的身影在风雪里是如此地渺小、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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