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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惊华 八拍蛮11

仵作惊华!

八拍蛮

又发现了一具女尸!

傅玦和戚浔对视一眼,双双皱眉,一时戚浔也顾不上吃饭,立刻站起身来,傅玦便道:“我们出去看看。”

二人出门至待客正堂,果然看到宋怀瑾正焦急等待。

看到傅玦和戚浔一齐出现,宋怀瑾先有些意外,而后立刻上前道:“拜见王爷,一个时辰之前,有人在城南发现了一具女尸,报官到衙门,李廉带人过去看了看,本以为是其他命案,可没想到,这一次的死者也像是窒息而死,且……”

他略有不忍地道:“且死前,也被奸污过,身上同样有外伤,和廖晚秋的死法很像,如今李廉已经派人封锁了发现尸体之地,下官是来禀告王爷,没想到戚浔也在,我们知道戚浔早前去了忠国公府,适才也派了人去忠国公府找她。”

戚浔自然不好解释如今的场面,傅玦波澜不惊的道:“本王有事吩咐她,便将她从忠国公府带过来了,死者身份可确定了?”

宋怀瑾道:“身份不确定,这一次死者的脸未曾被毁,看尸体的样子,像是被害死没两天,今天晚上来不及了,明天应该就能查访到死者的身份。”

傅玦点头,“我们去城南看看。”

傅玦吩咐林巍准备马车,几人一齐朝府门处走,宋怀瑾边走边道:“廖晚秋那边查到了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伙计,被廖家赶走之时,和廖晚堂生过争执,今天下午带回衙门审问,不过他始终不承认,只说那晚上是喝醉了酒在家睡觉,眼下人还关押着。”

“巡防营也发现了两个宵禁之后在外头晃荡的,行迹古怪,不过审问之后发现是两个贼,想在夜里偷窃几家铺子,如今已经关起来了。”

这便是线索不多,傅玦眉心微皱,“如果此番的死者是同一凶手所为,那便是我们低估了他,发现尸体之地在何处?”

宋怀瑾寒声道:“不错,实在是太过张狂,如今衙门查的这样紧,他仍在犯案,这次发现尸体的地方在长平坊以南的一处废弃仓房之中。”

“那里本是一家老旧造纸坊,因屯着造纸所用的竹料,最后面搭了一处简易仓房,造纸坊转手之后,前面重新搭建,改成了一处玉器行,后面那仓房便废弃了,变成了玉器行的马房,里头堆了不少草料和杂物,不过玉器行用马也不多,常常空着。”

“今天傍晚时分,玉器行来了一批货,送货的伙计系马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在角落的草堆里发现了死者。”

傅玦和戚浔皆是面色凝重,待出府上了马车,戚浔一边想着新发现的死者,一边对傅玦也颇多疑问,颇有些心神不宁,傅玦看在眼里,便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从此处到城南,走得快的话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可再问,能答的我便答你。”

宋怀瑾等人策马跟在马车之后,虽有雨声遮掩,戚浔还是不敢大意,她往里头坐了坐,朝傅玦挨近,低声道:“王爷对瑶华之乱的案子,是何等看法?”

傅玦弯唇,“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翻案的可能?或者,会不会帮你翻案?”

戚浔紧张起来,这案子牵涉重大,即便前次她动了向傅玦求助的心思,也绝不会轻易对傅玦开口,只是如今傅玦既然知道她身份,那一切都可摊开来说了。

但让傅玦帮她翻案,她自觉没有资格请求,于是摇头道:“不敢让王爷帮忙翻案,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我找到了翻案的契机,王爷能像对待潘霄汉的案子一样,能替当年冤死的人说一句公道话。”

傅玦微微倾身,“只是说一句公道话便足够?”

戚浔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不知够不够,可王爷有自己的身份立场,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王爷为了这些事涉险。”

傅玦一时想到了那日晚霞之下,戚浔在刑部衙门等他出宫的场景,他轻叹了一声,“你太良善,不知利用可用之人,就在刚才,你还救了戚淑。”

戚浔唇角微抿,“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那发物之症,知晓有人会在长大后病好,因此并不觉得多致命,只是没想到国公府的人会去守着信。”

说至此,她赶忙道:“无论是当年先侯爷的恻隐之心,还是王爷此前暗地里的回护,还有今夜这一关,我都要向王爷道谢,多谢王爷相助,我知道当年先侯爷奉令清缴过我们三家,后来没多久便又回了幽州,只是没想到他隐藏了许多线索。”

傅玦沉吟道:“父亲身有难处,当年情势急迫,他回京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瑶华之乱那时已成定数,他独木难支,什么都做不成,也只能瞒着些线索,他这些年来在幽州掌兵,虽一心扑在战事之上,但对当年的案子,还是有颇多牵挂,他战死之前,才告诉我你的下落。”

戚浔这才了然,也就是说,三年之前,傅玦便知她在衙门做仵作。

“那时战事吃紧,我连给父亲守孝的时间都无,打败西凉也是他必胜夙愿,因此我虽知你在做什么,却也觉鞭长莫及,当时亦想着,你既已安稳下来,我不多插手才是最好,免得引人怀疑,待有朝一日回京,再行照拂,但我也未想到,会在芙蓉驿便见着你。”

戚浔也想到了芙蓉驿的情形,当时她想错了方向,还将傅玦当做了杀人凶手,可他全不介怀,现在想来,那时的傅玦一定是哭笑不得,更惊讶她一个需要掩藏身份之人,也敢对他这样的一方统帅生出质疑。

傅玦也想起那时,淡淡牵唇,可很快,他话锋一转道:“父亲过世时,也交代我一言,他虽想令我找到你们,但他自己对傅氏对母亲亏欠良多,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傅氏牵涉其中。”

戚浔微愣,反应片刻,觉出这是傅玦的婉拒之意,她不意外,也明白傅玦的处境,忙道:“我明白,王爷救我多回已是大恩难报,别的不敢奢求,我的确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旧案翻出来,届时情势如何,皆与王爷无关。”

她冷静的道出此言,可随之心底失落漫上来,她仔细一想,忽然觉出她对傅玦分明有过多期望,她攥紧袖口,一时有些自愧,下意识便想往远处挪。

可这时,傅玦握住她手臂,“你慢着——”

戚浔手臂一僵,不敢露出分毫心思,傅玦话说的明白,若她还要露出失望之态,那简直太不懂事,对她而言,亦是另一番难堪。

从前他们身份便是天差地别,如今明白傅玦对她知根知底,她更不敢逾越,可傅玦的手未松,她只得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傅玦道:“你以为我是想置身事外之意?”

戚浔脑袋里混沌一片,只能让自己用最理智的法子应对,她抬眸看着他,“置身事外,才是最安稳的。”

傅玦亦看着她,“那我若不想要这份安稳呢?”

戚浔一惊,只觉自己已会意,却又根本不敢相信,傅玦这时慢条斯理的松开她,“这案子牵涉重大,你不可自己涉险,若有良机,让我来谋划。”

傅玦不会哄骗她,而他说的这样认真,既像命令,又像承诺,戚浔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他位高权重,若找到机会将案子翻出来,他能不忌皇权,做那个主持公道之人,戚浔便已万分感激了,怎还能让他去谋划?

“王爷,这怎么能……”

傅玦道:“翻案要从长计议,我父命难违,亦想保全你,因此你要听我的,可好?”

戚浔又茫然了,“我……我还是不明白,王爷不必如此,若是有个万一,于您和傅氏,皆不值当,我又何以为报?”

“无需你报。”傅玦有些无奈,“我何时要你报恩了?”

戚浔仔细想来,傅玦的确从未有此意,但她如何能安心?

“可是……可是为什么?”

傅玦喉头滑动一下,“为了许多人和事,为了……”

戚浔一错不错的望着他,眼底感激分明,傅玦清楚自己此时说出来,会得到什么,但他顿了顿,“为了付出的代价最少。”

戚浔心头顿时滚烫一片,到了此刻,她最后一丝防备也卸下,虽不知傅玦的话能实现多少,可她知道傅玦言出必行,“王爷……”

傅玦扬唇,“这会儿不怕我了?”

戚浔满腔感激溢于言表,却被他打趣,一时想起半个时辰前在这马车上是如何惶恐不安,“那时太过震惊,亦不明白,王爷知晓这些,却又隐而不发,是抱着什么目的,即便见王爷帮了我,也不敢全然卸下心防,王爷在我心中,从不是可怕之人。”

傅玦顺着她的话道:“那我是哪般人?”

“王爷是……”戚浔心跳忽而快了些,但要论夸人,她根本是信手拈来,更何况是夸傅玦,“王爷忠肝义胆,又明辨是非,还胸怀大义,王爷是英雄,王爷……”

傅玦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瞳底幽深,戚浔的话似带着钩子,在他心间牵出一片酥酥麻麻痒,他落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动,几乎想再去握住她。

戚浔被他笑的不自在,又道:“我是说真的!”

傅玦轻嘶一声,视线灼灼,“你……”

戚浔望着他,傅玦却断了这话头,她听见傅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克制什么,又脑袋一转,看向了另一侧的车窗,那剩下的话终究未说出来。

戚浔有些不解,这时马车却颠簸了一下。

“王爷,快到了——”

林巍忽而出声,戚浔听见,忙掀起身后帘络朝车窗外看。

发现尸体之地要到了!

傅玦应了一声,亦跟戚浔看出去,雨夜的凉意随风而入,车厢里的那么点难明意味,被凉意一吹便散了个干净。

很快林巍继续道:“王爷,前面巷子进不去,得走过去!”

马车速度减缓,又慢慢停下,不等傅玦吩咐,戚浔掀开车帘钻了出去,傅玦坐在原处未动,没多时叹了口气,这才矮身出了马车。

一出马车,傅玦面色便是微沉。

漭漭雨夜之中,衙差们正在搜索整条巷子,连日的大雨让街巷上一片泥泞,而被发现的死者,此刻就在巷子尽头。

宋怀瑾下马走过来,“王爷,仓房就在前面!”

“带路。”

宋怀瑾走在前,傅玦肃容跟在他身后,戚浔提着裙摆跟着傅玦,三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片刻功夫,便见到了宋怀瑾说过的仓房,曾经的仓房,如今被改成了马房,四面窗户透风,未曾修缮,外头一排马槽,里头一边圈养马匹,另一边则未堆放草料之地,仓门有两面,皆是大开,雨丝斜斜飘进了仓房之中。

李廉听到动静先迎了出来,“王爷来了!”

傅玦颔首,“死者在何处?”

李廉从衙差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就在里面——”

一行人进仓房便闻到了马粪之味,只见这处仓房两丈见方的大小,屋顶尚好,窗户却皆是豁口,东南两面的门不设防,谁都能走入此地,仓房南侧又系马之地,地上有未清理干净的马粪,北面则堆满了马儿吃的草料和两件无用的废旧家具,而傍晚发现的死者,此刻无声无息的躺在西北角的草堆之中。

火把一晃,照出一张青紫肿胀的脸。

死者为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身上着碧色绣百花纹裙裳,虽不是上品料子,却也是锦缎,她面朝上仰躺着,身体板直,布满瘢痕的双手落在身侧,襟口被打理过,还算齐整,可下半截裙摆凌乱的堆叠在膝盖处,露出一双满是伤痕的腿,脚上的鞋袜不知去了何处。

李廉道:“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盖着许多草料,我们收拾干净了,没有搬动过尸体,上次的尸体泡在污水之中,不得不打捞,此次我们想留下更多线索,便未动。”

戚浔已经开始挽袖,又将宋怀瑾命人备好的护手戴上,开始上前验尸。

李廉举着火把给她照亮,不多时,亮光一盛,李廉转头,便见傅玦手中不知怎么也多了一支火把,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傅玦理所当然的走到戚浔身边来。

戚浔照例先检查死者头脸之地,又解开死者前襟,查验脖颈处的外伤,死者面颊脖颈上多有抓痕,与廖晚秋身上的伤痕十分相似,可和廖晚秋不同的,却是死者脖颈上有一道划伤,那创口有一指宽,却十分粗糙,像被什么钝器割磨划破。

伤口并不深,虽在颈部,却并未伤及致命血脉,戚浔仔细查验,又迅速检查死者胸腹与四肢,最后才去查看死者下半身。

夜风呼啸,穿堂而过,火苗被风拂的摇摇晃晃,众人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得张牙舞爪,两盏茶的功夫之后,便听戚浔冷静地开了口,“基本可以确定,谋害这位姑娘的凶手,与谋害廖晚秋的凶手,是同一人。”

李廉咬牙道:“我就知道!”

死者身上伤痕明显,一看便是死前被欺辱过,尤其裙摆凌乱,腿上伤痕遍布,下半身流出的鲜血更沁红了死者的裙裳,李廉几个刚看到伤情便猜到了几分。

宋怀瑾和傅玦的面色也不好看,戚浔继续道:“死者下半身受伤严重,外部有挫伤痕迹,内里流血极多,看伤痕判断也是某种物件戳刺而成,且死者阴户内不见任何精元,更肯定凶手是用这等法子折磨侮辱死者,手法与谋害廖晚秋之人一样。”

“死者的死因的确为窒息,不过这一次她不是被捂死,而是被掐死,死者脖颈喉头位置,有明显扼痕,左右都有指痕,以及半月形的指甲掐痕,凶手是双手一起用力掐死死者,这法子窒息时间长,死者挣扎的时间也长,因此可见死者手足多有挫伤。”

戚浔微微一顿,继续道:“从尸表尸斑和尸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她是在昨夜亥时左右被人谋害。”

昨夜又是个大雨夜,二更时分戚浔早已歇下,而那时,天穹之中还响起过几道闷雷声,宋怀瑾惊诧道:“凶手竟然又趁着风雨天作案!”

戚浔继续道:“死者身上衣饰不俗,出身应当也不会差,年纪应当在十七岁上下,她双手有绑缚痕迹,后脑处有撞击造成的肿伤,并不致命,应该是在和凶手纠缠之时留下。”

“推测凶手是将死者诱骗至此处,袭击制住死者,绑住其双手后开始施暴,死者口唇内亦多有擦伤,应当是被类似粗布之物堵过嘴,等死者无法发声,死者才会对死者施以残忍手段。”

现场的草堆凌乱,足以想象死者经过那般挣扎,戚浔停下话头,目光落在了死者的脖颈上,“死者右侧脖颈上,有一处创口,好像是被类似尖锐石块之物割伤,且……有些像死后伤……”

那处伤口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傅玦疑道:“像死后伤?”

戚浔自己也迟疑道:“伤口卷曲程度不大,且伤处在脖颈,如果死者想用何物杀死死者,那不会只留下这么一道伤势——”

傅玦沉吟片刻,“可如果是死后伤,凶手又是为何?为了泄愤?”

戚浔摇头,“暂想不透,廖晚秋的伤痕在脸上,这位死者的伤痕在脖颈上,泄愤之说不是没有可能,但我总觉得怪怪的。”

说完这话,她转身看向四周,“应该能找到伤她的凶器,还有被用来侵犯她之物。”

听见戚浔所言,李廉和宋怀瑾打着火把在屋内找寻,没多时,李廉从另一边角落找出了一块尖锐的瓦片,“你看看,会否是此物?”

瓦片被扔在角落,沾了些潮气,戚浔拿在手中一看,一眼看到上面站着的乌黑污渍,她用手拈了拈,“是血渍,凶手当是用此物伤人。”

找到了造成伤口之物,却不见侵犯死者之物,宋怀瑾和李廉在屋内看了一圈,纷纷出了两处门口去马房之后寻找,也就在此时,一队人马疾驰到了巷口之外。

傅玦听见动静走出来,便见一个衙差当先跑了过来,“王爷,孙指挥使来了!”

他们与孙律分开还不到两个时辰,没想到又在城南碰见,孙律浑身湿透,下了马背,大步朝巷子尽头走来,跟在他身侧的,既有韩越等人,又有巡防营的差吏,领头的便是江默。

一行人湿淋淋的走近,孙律赤红着眼走到傅玦跟前,“又发现了死者?”

他语声紧绷着,傅玦道:“不是孙菱。”

孙律虽未直接问,可傅玦显然解决了他的疑窦,得知答案的瞬间,他的肩膀便委顿下来,又用力的呼出一口气,“我适才就在几条街之外,听说下午在这边发现了女尸,还以为……不是便好……”

他胸膛一阵起伏,又转身看向漭漭雨夜,“线索无用,已经证明不是菱儿的衣物了,许是谁家姑娘置气丢弃在外间,巡防营的人误会了。”

傅玦蹙眉,“置气丢在外面?”

孙律点头,“不错,那衣裙簇新,也并非陈旧穿不得之物,不知怎么回事。”

傅玦在国公府听到之时便觉得奇怪,银红衣衫,又是簇新,怀疑是孙菱丢弃的,若真是孙菱的衣衫,怎可能现在才发现?

他视线往后,扫过巡防营众人,无可避免地看到了江默。

江默站在的地方,正好在南边的门外,他视线直直的看入马房之中,像是在确定什么,傅玦剑眉微蹙,转身看回去,只看到屋内只有戚浔一人在收拾死者遗容。

傅玦沉声道:“就算不是孙菱之物,但也没有坏消息传来,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换一种思路找她了,会不会有人大着胆子帮她藏起来?”

孙律语声一沉,“绝无可能!我看谁敢!”

忠国公府素有威势,孙律执掌拱卫司,更是有恶名在外,京城莫说世家贵族,便是宫里的妃嫔小皇子们,都不敢在孙家头上胡来。

傅玦也想不出还有哪般可能,“行了,早些回府吧,眼下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孙律满眸焦躁,看了一眼马房,“死者因何而死?”

傅玦沉声道:“与前一位死者死因相同。”

“是同一凶手?”

“验尸结果是这样。”

孙律听得拧眉,“才不过几日,凶手竟再次杀人。”

傅玦此前便说过这凶手极有可能再次犯案,却也不曾想到会这样快,近来连日多雨,对寻常百姓而言是颇为不便,可这凶手,却很喜欢在狂风暴雨的夜晚作案。

“的确紧迫,此前第一位死者还未查出可疑之人,凶手却又再次犯案。”傅玦抬眸看了一眼天穹,“钦天监说这雨要下到七月去——”

孙律挂心孙菱,傅玦却在想那凶手会否在雨夜再次作案,正在这时,李廉和宋怀瑾从北面绕了回来,他和宋怀瑾在屋子外面找了一圈也无发现,这时看到孙律和江默来了,不由意外,孙律见他们忙着,也不久留,很快告辞。

孙律一走,江默等人便也算下值了,可他这时上前道:“李捕头,可要帮忙?”

李廉摇头,“太晚了,你们回去歇着,这么大的雨,也实在折腾人,要是需要帮忙,明日会派人去巡防营跑一趟的。”

戚浔听到说孙律来了,她忙着验尸,自然也没工夫去探看孙律来做什么,可她没想到,跟着孙律一起来的,还有江默!

今夜变故突发,她被韩越带走,也是覃文州看着的,江默必定已经知道事情不妙,戚浔心底微动,下意识想转身去看江默,可她刚侧了侧身,却见傅玦站在门口望着她,她心头一凛,又乖乖埋头办差。

江默也看到了傅玦,他应了李廉的话,这才带着剩下众人离开。

戚浔听见江默告辞的动静,等打理好死者遗容,便见傅玦走到了她身边来,二人四目相对,傅玦道:“那件衣衫不是孙菱的,是个误会,巡防营许是被催的急了,随便什么线索都往上报,孙律紧张之下,不信都不行。”

孙律扑了个空,如此说来,孙菱便依旧没消息,戚浔应了一声,又见李廉和宋怀瑾毫无所获,便还是将目光落在这马房之内,“廖晚秋被害之时,凶手只清理了自己的痕迹,可凶器却大而化之的留在现场,我觉得这次也是一样。”

这马房地方不大,除了草堆便是平日系马之地,李廉拿着火把仔细的在角落里找,没多时,被他翻出一截断掉的马鞭把手来,“找到了!”

马鞭把手五寸来长,乃是一截牛骨打磨制成,再缠上棉线,而连接鞭绳一头早已断裂,一看便是被丢弃在此处不用的,眼下此物污迹斑斑,还有血腥气萦绕,李廉到底也是办案老手,顿时看出不对来。

戚浔接过此物,仔细辨别之后,肯定其上的确是人血,如此,又一样关键证物被找到,李廉道:“那此处必定是案发之地无疑了,凶手此番不必抛尸,因这马房不比火神庙偏僻,早晚尸体会被发现。”

傅玦看向前面黑漆漆的宅院,“这玉器行的人怎么说?”

李廉点头,“这几日大雨,这边街上的铺子基本天黑之前便关门了,这玉器行晚上不留人,因此夜里生出的事,他们都不知道,便是此处,他们也来的不多,若非今日送货的人要和老板谈生意,马儿都不必往这后面赶,都发现不了尸体。”

他又指着前后小径道:“后巷四通八达,这马房里除了草料,也没有金贵之物,又都是马粪臭味,因此寻常连乞丐都不来,凶手一定是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因此才选择在此地作案,只是死者的身份尚未确认。”

周围皆是漆黑一片,一来铺子的人早早关了门,二来时辰已晚,远处民宅的百姓也大都歇下,傅玦道:“看看能不能搜到证物,等明日天亮了再细细查访。”

戚浔亦起身道:“死者也可送回义庄了,若需剖验,我今夜便在义庄剖验。”

戚浔办差之时极是专注,亦不怕吃苦,李廉想了想,“若是好查问身份,倒是不必剖验,免得到时候死者家里人不满。”

私自剖验尸体会令许多亲属不满,戚浔应好,待去净手回来,尸体已经被送走,戚浔又自己去马房内外转了一圈,便见傅玦站在巷口,正和李廉与宋怀瑾说话。

戚浔小跑过来,傅玦道:“本王先送戚浔回去。”

李廉和宋怀瑾自然齐声应是,戚浔与二人告辞,跟在傅玦身后朝外走,细细的雨丝斜斜洒下来,可因傅玦走在她前头,倒是替她当去几分,戚浔不由抬眸看了一眼,这才发觉傅玦身量比她想象的还要高挺。

上了马车,直奔安宁坊,途径西市时,便见连日下雨,西市晚间的热闹都淡了两分,戚浔想到今夜的案子,忍不住道:“今日没有找到死者的鞋履,还有死者颈部的创口,我也未曾想明白,凶手若是暴虐成性,也不会只留下一道外伤。”

傅玦沉吟道:“你可发现廖晚秋和这位死者的相同之处?”

戚浔没反应过来,傅玦接着道:“凶手在极短的几日之间接连作案,作案时间都是风雨交加的深夜,目标皆是年轻女子,作案手法也一模一样,我在想,他是如何选择目标。”

戚浔心头微动,立刻仔细对比,“这位死者的身份还不知,可她二人出身都不差,这位死者,或许也是商户富足人家出身,除此之外,便是年纪相仿,身量相仿,别的暂还看不出他们有何共同之处。”

廖晚秋的喜好他们已经知晓,可这位死者还不知,戚浔道:“等明日,明日查问出死者身份,或许还有新的共同点,凶手在作案手法,作案时间包括天气上都遵循一致,那选择目标也一定有其特殊之处。”

傅玦颔首,眼见马车靠近了琉璃巷,便问:“一个人可会害怕?”

戚浔自然摇头,“早便习惯了。”

傅玦欲言又止,这时,戚浔想到了另一处要紧之地,“孙律将我当做了陆家的小姐,那王爷……”

傅玦失笑,“我知道你是谁。”

戚浔眨了眨眼,傅玦道:“具体的,父亲告诉我的不多,但他查到你行踪之时,你便已经在洛州做仵作了,这中间隔了几年,但他知道,你是卫家的小姐。”

戚浔忍不住道:“那……那陆家的兄长和姐姐呢?”

“从前陆家掌兵权多年,他们的亲信皆是训练有素,逃走之后,将踪迹抹除的十分干净,父亲只知道陆家公子去了南方,至于陆家小姐,与你分开之后,也难寻下落,也是因那几年,父亲为了打仗分身乏术,渐渐地就更难寻他们的消息。”

傅玦说完,又语带安抚的道:“你放心,我也在暗地里找她们,若是有机会联络上他们,我也一样会帮他们。”

这话让戚浔安了心,可见傅玦心存此念,又觉愧疚,但她不能说出江默和玉娘的身份,而江默对傅玦深恶痛绝,该如何让江默卸下仇怨?总不好直接对他道出真相,若是那般,又暴露了傅玦知晓一切。

戚浔有些为难,这时马车停了下来,戚浔回神便与傅玦告辞,傅玦摩挲着指节上的疤痕,“晚上关门闭户,便是听见什么动静,也莫要随便出来。”

戚浔心底暖融融的,道了谢,才回家关院门,她站在门内等了片刻,听见马车声远去后便回正屋点灯,独处之时,她心口又砰砰跳起来,不多时跑去养草龟的瓷盆旁蹲下,雀跃地道:“真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陆家兄长和陆家姐姐,竟还有一人知晓旧案,知晓我身份,而他帮了我数次,我虽未全然弄明白,可我……”

戚浔压低了声音,像只说给自己听,“可我却极开心。”

半夜里雨势一会儿急一会儿缓,戚浔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到了第二日早晨醒来,却忘了个七七八八,她撑着伞出门,一路往京畿衙门去,可路上要经过平宁坊,而昨夜案发的长平坊就在平宁坊以南。

戚浔心思一定,干脆绕远几步,借着白日的天光看看那案发之处到底是何模样。

走到案发之地附近的街巷时,便见生意有些冷清,有些铺子更是尚未开门,待到那玉器铺子之前,便见玉器行的门也关着,时辰尚早,稍后衙门还要来查问,她也不着急,便从昨夜走过的小道往后巷去。

刚走进后巷,戚浔便见马厩空落落的,清晨雨气之中浮着淡淡的马粪味,寻常人的确不会来此,她绕着马房走了一圈,未见有何异样,又左瞧右看的想找个人来问问,然而后巷一个行人也未见,就在她想离开之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

戚浔心底微动,朝着嬉闹声的方向寻去,走了十多丈,又见一条通往前街的宅巷,两个四五岁的孩童正在巷子里吵嚷。

这宅巷靠近民宅,巷子里堆放着许多杂物,一个破旧的瘸腿高柜便靠墙放着。

此时,一个着蓝袍的孩童背脊死死靠着柜门,身前一个着褐袍的孩童在他跟前愤怒的道:“分明是我们一起找到的!你却一人藏起来,我要告诉你母亲!”

蓝袍孩童不甘示弱,“是我先看到的,便是我的,你告诉我母亲我也不怕!”

戚浔见二人年纪尚小,本不打算上来查问,可就在她要离开之时,却见那褐袍孩童纠扯着蓝袍孩童的衣领要打他,戚浔眉头微皱,怎还要打起来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劝架,却见那褐袍孩童力气极大,推搡的蓝袍孩童站都站不稳,那孩子背脊不住的撞向柜门,直撞得柜门吱吱嘎嘎作响,而那瘸腿的柜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倒下来砸在他们身上。

戚浔只觉不妙,上前道:“喂,不可以打架……”

她的声音毫无震慑力,那褐袍男童一个使劲,直接将蓝袍孩童推搡在地上,没了支撑,那瘸腿的矮柜果真摇摇晃晃的朝蓝袍孩童倒下来,戚浔一声低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矮柜倒下之前,斜斜的将柜子扶了住。

两个孩子皆被吓呆了,戚浔也惊得大喘气,忍不住瞪他们,“什么宝贝让你们这样稀罕,这也太危——”

“险”字尚未出口,戚浔只觉柜子里有东西滑出,紧接着“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戚浔垂眸一看,眼瞳骤然一缩。

掉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双银红绣云纹的女儿家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