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彦问芳妤近来忙些什么?
芳妤说在读书。
卫彦想起听未来岳父说过,她自幼受祖父康郡王熏陶,也是才女一枚。便问:“读什么书?”
芳妤迟疑了下。
“不好说吗?”
“倒不是,只是你真想听?”
“小妹同你说了许多关于我的事,我却不很知道你,你喜爱什么?”
芳妤脚下转了半步,侧过身朝卫彦看来——
“忽然问我喜爱什么,倒是不知道该怎样答。至于说最近读的书,你也知道的,就是后山居士写了十年那套,书生青云路。”起初芳妤还抬头看他,说了两句又把视线移开,她左手抱着手炉,右手抬起来,碰了碰伸到面前的梅花枝。
“书是雪溪妹妹前阵子推荐给我的,说你从好多年前就很喜欢后山居士的作品,我往常读前人的文选诗集更多,没看过话本小说,祖父也不喜欢我接触太多市井文学的东西,说鹏儿看看还成,我是郡王府的小姐需不着知道寒门生活。”
芳妤心里有数,祖父第一担心的不是她捡着通俗文学作品里头那些粗鄙的话,而是怕她看了里头的情情爱爱心生向往,且跟着生出反骨来。
京中就有让话本子忽悠瘸的小姐,好好的出身,放着舒坦日子不过非要下嫁贫寒学子,说这才是真爱,还觉得她相中这人铁定能科举入仕平步青云。
因为这样的先例,各家宁肯多拘着,也不敢由着小姐们在闺阁里读那些讲情爱的书。
后山居士的名号芳妤听过的,却没拜读过作品。这回听未来小姑说卫彦喜欢,她才想要看看,且不敢叫祖父知道,她私下去央求父亲,经父亲之手得了一套,拿到已有两旬,看了不少。
乍一听到书生青云路,卫彦就愣住了,这、不就是卫大人传奇的别名?
“你看了那书?”
芳妤说才读了一点,“我看书慢,尤其这种故事性的,读完一个情节就想做点别的事,一套书经常能看很久。”
卫彦正想说看不看都没所谓,这书吧,也就那样儿。没说出口便听见芳妤问他:“以前好像听说这书写的是尚书大人生平,真的?那里面有讲到你吗?”
芳妤满怀期待看着他,卫彦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认命一般点点头:“原型是我父亲没错,你看那一版很多内容并不写实,大事对的上,小事上编了不少。后山居士准备修一稿,应该会改动不少,真好奇我们家一路怎么走来到那时你再看。不过真等他修完你都进了我家门,也没必要看了。”
说几句话还要占人便宜,这就是卫状元卫大少爷。
他还问人家:“你就光看那书去了?没在备嫁?”
芳妤:“……”
这、这种事也能拿出来讨论的吗?
卫彦这么直喇喇问她不说,还盯着她猛瞧,瞧得芳妤心里慌。她感觉自己脸又在发热,跟着就要臊红起来,就没在原处站着,又往前走,想躲他视线。结果才走出去一步,就被拿住了手腕。
芳妤动了两下都没挣脱,想叫他松开,怕跟着又有人进园给撞见不好。
卫彦却没有要放手,还牵着她七弯八拐走到个平常没人的僻静处:“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你想我吗?……还是没想过?从没想过?”
卫彦就垂了眼,刚才微微上扬的唇角也垮下些许,他直喇喇在脸上写了个我不高兴。使得芳妤一下慌了神,郡王府小姐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直白的在光天化日下将心里话说出来,可卫彦又是这样,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想了,我想了。”
这五个字将人家姑娘闹了大红脸,卫彦都还没阴转晴,还是一副“我不信你一定在哄我”的表情,又问:“是认真想的?”
“认真,很认真的。”
“那你想了什么?”
“……这也要说?”
“你不说我怎么满足你呢?”
芳妤:“不、不用了吧。”
明明是寒冬里,还是在外面梅园,芳妤却不觉得冷,她感觉好像在泡汤,整个置身于温热的水里,不断有热气蒸腾起来。她感觉脸在发热,头也有些晕乎,后来福妞来寻,喊他们说差不多了,让回厅里。卫彦在前面走,福妞挽着芳妤的胳膊托后面一点,边走还边在咬耳朵:“时间是不是短了些?有跟哥哥好生说话吗?你们如今见一面真不容易,要是日子过快些就好了,真想飞过去半年,到秋天你就能嫁过来。”
芳妤轻轻拍她一下:“坏姑娘,还真当你要领我逛园子,原是骗我来见你大哥的。”
福妞轻声调侃她:“不想见哥哥,反倒想跟我游园赏梅不成?”
“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好叭,怪我多管闲事,下回再不帮你们创造机会,看你俩着急。”
“怎么还得理不饶人了?”
“嫂嫂说我得理,就是承认了想见哥哥?”
感觉她们越走越慢,卫彦停下来,回身朝她俩看去,正好撞见自家妹子在促狭芳妤。到底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但并不妨碍他批评妹子:“傻妹我说了,别欺负你嫂嫂,叫你欺负得狠了她再不过来当心哥给你上大刑。”
福妞晃晃芳妤的手:“这就是我哥哥,嫂子你瞧见没有?你听听他说的,接着你要是不过来,我要背大锅。”
芳妤刚想着拜完年回去到出嫁都不来了,她道行不够,来一回就臊一回。
才刚在心里下了决定就听到这话,芳妤抬眼看向卫彦,只见他是了然于胸的得意。
这就是叫世人夸上天去的新科状元……
他和外头传的压根就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
过年见过,后来二三月间卫雪溪又下帖子约她去赏桃花,赏过桃花之后又去拜过佛寺,她每回都特地选在休沐的日子,总让哥哥骑马护她们出门。
对于这样的约请,两边长辈心里有数并且乐见其成,不管怎么说成亲之前能培养些许感情都是好事情,这样婚后不避免对尴尬,能很自然的过渡到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去。
即便如此,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就是四月里,想到之后没几日就是卫彦生辰,芳妤还拿了生辰礼来,正是她一针一线绣成的荷包,是湖蓝缎面梅花纹的。做工精细,绣艺也好。
卫彦拿到仔细看了,还说了一句:是梅花纹啊。
他回去就把之前常佩的取了,换上这个,换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精神起来。
不过那之后不久天热起来,一天赛一天热,这对未婚夫妻就没再见过。
卫彦老实在翰林院做他六品修撰该做的事,芳妤拿到赶制出来的嫁衣,她收了几针,又跟着看了祖母和母亲列出来的嫁妆单子,之前就听祖父说陪嫁宁肯冒出去,别叫满京城看热闹的小瞧了,康郡王府如今是没个能耐人,可还是有些家底。郡王爷是个只会读书的文人雅士,架不住郡王妃有手腕,芳妤她母亲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也是擅经营的。加上爷们虽然不着调,他听个戏玩个鸟而已,并不祸祸银子,是以为她准备这些陪嫁也没让家里伤筋动骨。
芳妤说有些多了。
她娘说装满些没有什么,一则她是郡王府出来的,二则她嫁过去是做卫家长媳,就算比后面进门的陪嫁多些也招不来是非。
“单子只是拿给你看看,这事我跟你祖母定下,不需你管。妤儿你听着,陪嫁不嫌多,这毕竟是女人家的脸。再说咱们这还称不上,更多的你没见到,我却见过的。”
她们也拿单子去读给郡王爷听了,郡王爷听罢不大满意,他非逼着加了些名家字画前代孤本,说原先那个庸俗!去的是尚书大人府上,嫁的是本朝头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陪嫁怎能少了这些?
芳妤眼睁睁看着她嫁妆又多出一点。
只能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
太舍得了,家里人真是太舍得了。
夏天里头两家就忙起来,一边急着娶媳妇儿,一边忙着嫁女儿。卫家那边很多事都是张嬷嬷帮着掌眼的,没法子,谁叫芳妤是他们出乡下以后正儿八经娶回来的头一个媳妇儿,上回进门的姜蜜就是很草率的拜了个堂,在卫家老屋前头院坝上开了几桌席面热闹了下。她都没穿过正经的嫁衣,就是到那天借了身红衫子换上,穿得都很小心,换下来赶紧洗干净又给人还回去了。
这回卫彦成亲让这家子实实在在热闹了一把,新娘子的嫁妆提前就抬过来,在夫家摆开,叫亲朋好友看过。席面从早开到晚,开了一整天,不断有客人来。
后厨那边累瘫不少人,丫鬟婆子前前后后的跑断了腿。
喜轿是日近黄昏时抬过来的,掐着吉时拜了堂,两人就被送进新房里去,去这一路卫彦还在回忆他爷提前半个月送来那几本图册里栩栩如生的那什么图。回忆得差不多了又悄悄捏了把汗,琢磨着要怎么才能伪装得很有经验的样子别在夫人跟前丢脸。
必须得说他尽力了,爽完睡过去之前还是感觉有点丢脸,怪道张嬷嬷说宫里的皇子十多岁上都要试用宫女,头一回做他心里噗通噗通跳的飞快,心跳一快人就容易慌,慌起来差点没找对门……
让妹妹崩了高大全人设之后,卫彦抓紧给自己立了个从容淡定潇洒公子人设。
这人设活了半年,现在怕是也垮了。
他气啊,是真的气。
殊不知芳妤全程害羞,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好多时候都是闭着眼的压根没睁开,哪有心思看男人笑话?多几回之后,等她脸皮稍厚一点,不那么羞得厉害,卫彦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也从毛头小子过度成老手了。
芳妤以前听人说过,各家夫人看准儿媳和进门之后的媳妇儿是不同的。你嫁过去之前她看你亲热,那是因为你还不是这家里的人,等喜事办了,媳妇儿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就不是那么容易,这时候你才能看到当婆婆的刻薄那面。她为儿子求亲时一定说得很好,说儿媳妇嫁过来不会受丁点委屈,这话听听就得了,没多少人真能办到。
别人家兴许真是如此,卫家没有。
芳妤觉得她进门之后太太并小姑等人待她更好,之前因为喜事没办,见面还拘礼,成一家人后婆婆总是亲热拉着她说话,把府上的事将给她听,也让她分担内务,她不明白的还手把手教。
内院里头的顶梁柱当然还是姜蜜,年轻媳妇儿进门总需要一些自由安排的时间,让她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看看书,写写字,为男人绣荷包做衣裳这些。
姜蜜想着自个儿尚且不满四十,如今还能多做一些,别叫儿媳太早扛起重担,多给她松快几年。
回门那天卫彦陪着她去的,卫家备的礼很重,狠狠抬了康郡王府的面子。郡王爷非常高兴,同孙女婿一番畅谈,芳妤则让她祖母和母亲叫去一旁,问题是一个接一个。
知道家里是不放心她,芳妤耐着性子逐一答了,答完握着她母亲的手:“我在卫家很好,从老太太到太太到小姑,她们待我都好,这两日见的亲戚也不错,祖母和母亲可以放心了。”
“放心了,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了,只是很舍不得。”
“妤儿你是心思通透的,给人做媳妇同在自个儿家当姑娘到底不同,别仗着婆家人好就骄纵起来,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该讲究的也不能忘了。在卫家你遇上任何事都别自个儿瞎拿主意,多同女婿商量,想什么都跟女婿说,夫妻之间最怕有事互相瞒着,这容易起隔阂,搞不好还会滋生误会……”她嫁过去之前当娘的没敢说太多,怕说多了让她心生退意,现在第一道关过了,剩下就是同卫家人好生相处,好好的过日子,当娘作为过来人这才说了一些。
后来走的时候,她娘还一路将人送到二门边,芳妤离开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见娘冲她笑,还挥了挥手。
等她放下帘子,视线一阻隔,她娘回身就抹了泪。
女儿嫁人了,即便嫁得好,高兴过后当娘的心里总要空落一段时间。就感觉少了什么,怎么都不习惯,一天天的打不起精神。
亲戚朋友都羡慕她芳妤嫁得好,说卫家这么规矩的少有,那卫彦就跟他爹卫成一个样,成亲前不沾花惹草,成亲后更是踏踏实实跟夫人过日子,想攀附他的没少过,攀附成功的没有。他心思除了用在翰林院就在自家几个人身上,分不出多余的给外人。
把卫彦翻来覆去夸过几遍之后,总算让他们想起自己是女方亲戚,赶紧改口,说当然芳妤也好,在外头没传出名声那是她不爱显摆。
“这段姻缘真是来得巧,早两年谁想得到?”
“是啊,你说我们芳菲以后要是也能有这么段如意佳缘,我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
“他卫家两个儿子,现在老大成了亲,老二该抢手起来,那卫煊名声是没当哥哥的响,听说也是国子监排前三位的。”
“他多大?十五还是十六?下一届是不是该下场了?”
闲聊时太太们还在心里盘算,看自家有没有从身份到年纪匹配得上的。芳妤嫁过去之后日子这样好,如何叫她们不遐想?
总会想想自家女儿或者说侄女能不能说给卫煊,卫煊应该也会像他父亲和他大哥一样实心实意对夫人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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