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吴婆子说起衙门为了结案没收了那五十两官票,给他们做压惊钱,吴婆子想着自家一贯多事,白得这个钱就准备招待去帮忙的左邻右里吃顿好的,以后再有什么事人家听到动静也能跑得快点。
姜蜜想了想:“娘想得周全,这事也就是您去,换个人恐怕都得吃亏。”
卫成知道他娘有许多话说,先前一直没插嘴,提到他才搭个话,直到这会儿,他搁下碗:“我去衙门路上就觉得不对,家里要做衣裳请裁缝上门来量体便成,娘偏偏让翠姑领路出了街。早不去,中午不去,下午临近天黑才去。正好是铺子关门之前,赶上我下衙门回家,还遇上事……这也太巧了。”
世间巧合多,像这种事出在别人身上卫成还会感叹一句运气不错,他自己遇上,就没法子不多想。
卫成最不信的就是他的运气,感觉娶到蜜娘就已经把好运通通用光,但凡逢凶化吉,背后往往都有夫人的影子。卫成提出质疑之后就看向他娘。
吴婆子看向姜蜜。
姜蜜本来伸手要夹菜,她停了一下:“先吃饭,晚点我们回房说。”这些事,砚台如今不合适知道,怕他不知轻重听了会说漏嘴。
卫成看姜蜜抬手把砚台吃到脸上的饭粒抹了,也跟着想到这里,遂不再问。
倒是卫老头,他本来也不知情,当是赶了巧,毕竟老婆子说想做几身衣裳不是一两天了,她先前就在琢磨这事儿。结果听儿子媳妇这对话,话里有话。
“咋……”
他刚说了一个字儿,就挨了吴婆子一脚踩:“就你话多,吃饭。”
“我还不能问问?”
“没听到媳妇儿说的,好生吃饭,你看看砚台闷不吭声都要吃饱了,你才扒了几口?”吴婆子骂了一句,想起来宣宝,问姜蜜喂了吗,姜蜜点头说喂过奶,喂过没多会儿他就睡了,还没醒。
“原先人家总说砚台好带,砚台是不爱哭闹,却很好动。他会爬之前还好,两条被子一栏,把人放里面床就行,能滚能爬之后跟前总得有个人守着。宣宝才是……你要让他动起来还得费点心思,平常睡那儿就是半天,要忙事也不怕,过一会儿到床前看看就成。”
说到他自己,砚台听得怪认真的,姜蜜也想起来当时和婆婆换着守他,说:“那会儿笨,没想到去打张小床。宣宝那个床四面拦着,能滚能爬了也翻不出,经常去看一眼也就是看他尿没尿,有没有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
“城里方便物什多,乡下穷,有钱也不花在这种地方,当时没想起来正常。不说宣宝那床,就说三郎那个铜汤壶,多好的东西,我前头四十几年却没见过。也难怪村人削尖脑袋都想挤进城,城里是好,你想得出来的东西外头都有,只要银子够,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婆媳两个闲聊着把饭吃完了,吴婆子知道三郎有很多话想问,她主动去收拾碗筷,让老头子陪砚台玩会儿,让儿子媳妇回房去说。
卫成先从厅里出去,姜蜜随后跟上,两人前后脚进了东厢房,一个点灯,一个关门。
“是又做梦了吧?”
姜蜜说是:“其实需不着我详说,你也知道假使娘没出现在那儿事情会变成啥样。人家有预谋来害你,怎么会听你慢慢解释?当然是连哭带闹让你没机会开口。她有几分姿色,看着就十分可怜,这屎盆子扣下来不愁没人信。”
卫成竟然勾了勾嘴角。
借着油灯的亮光姜蜜看见了,问他是笑了吗?笑啥?
“笑你看得仔细,我都没注意她长什么样。一开始没想到,以为是认错人的,看她拽住我不放就知道事情不对,急着盘算怎么脱身去了。后来嘛,娘来了抬手就扇了她巴掌,我倒是看了两眼,已经认不出本来面貌了。”
“怎么你还遗憾啊?”
“……说到这儿了,就顺便一提。还是说正经的,蜜娘你是不是看到谁害我了?是同僚?”
“是翰林院的。”
卫成想不起自己得罪过谁,他自问做人做事还算谨慎,哪怕如今有些得势也没有洋洋得意。只能猜测是不是常在梅芳斋走动招来眼红。
他心里有些猜测,无凭无据不好讲,就直接问了,问姜蜜认不认得对方?
姜蜜在梦里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对方是上上届状元,她看过状元游街,不过毕竟好几年了,又不是多熟的人,也怕万一认错。就说:“旬假之前你不是说过有同僚请你吃酒,你怕有个万一,拿砚台当借口给他推了。”
“是严彧?”
“不知道叫啥名儿,反正就是那人,本来就算你不问我也琢磨着得同你说说,往后小心点他。早先你要是答应旬假去吃酒,他那时就动手了,你多了个心,没应,今儿这一出是后手。原先也遇到过有人想害你,都没有手段这么龌龊的,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进的翰林院,德行这么差,他凭什么?”姜蜜很不齿这手段,觉得特下作,一点儿看不出是翰林官想出来的。
姜蜜还说真恨不能在公堂上揭穿他,想到他这么歹心,下了套害人还是安安稳稳啥事没有,简直气人。
看她这态度就知道梦里一定很精彩。
卫成在心里感谢了他媳妇儿他娘,又反过来一番安慰:“我想着但凡他还存着害人之心,迟早会有暴露出来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每次安排都能十分周全?做的坏事多了,会被识破的。可惜了他是我们那届的状元,其实很有真才实学,听说也有些来头,本来前程可期,不想心思用错了地方,走错路了。”
“怎么这种人也能点状元!”
“蜜娘你气什么?别气了。他算计我两回都落了空,还白搭上五十两,他才该想不通。再者说……”
姜蜜拖着腮帮子,偏头看他,问再者说什么?
“再者说这事还没完。”
“不是说衙门给了压惊钱,把案子结了?”
“案子是结了。你想想看,他买通人家小娘子害我,没成,娘当街就替我澄清了,我实际没受到什么影响。这种害人不成的案子就算查出是谁指使也不会罚得很重,顺天府衙门本就不闲,问不出什么会这么结案正常。不过娘当街闹成那样,赶明满京城都该听说,我是什么人?除了在宫里在衙门其他时候都在家中,认识的人不多,说是跟人结了私仇有几个信?这事随便瞎猜都能猜到同僚身上,到时候他们胡乱猜到谁,人家不服气,可能去查。只要是人做的事,都会有蛛丝马迹,干净不了。”
卫成猜测顺天府尹也想到可能是翰林院同僚干的,他说不好查,不是没办法,是不愿意惹这麻烦。
能够不眨眼花这个钱来害人,对方能是寒门出身?
只要不是寒门出身,查到谁都头大,不如赔钱结案。
卫成说等等看,姜蜜果真耐着性子观望起来。
后来这天清晨,卫成刚进翰林院就发觉有同僚偷瞄他,跟着还有相熟的来问,问他昨个儿真遇上那么倒霉的事?差点被人诬赖栽了大跟头?
“我当时的确是有理说不清,运气好,赶上我娘在对面裁缝铺,否则要吃大亏。”
“应了那话——好人有好报!你为人正派行事端直,遇上事菩萨都帮,这不就逢凶化吉了。我听说昨天那个事闹上了顺天府,那女子交代是受人指使,却没说出是谁,府尹就草率结案了?”
“她交代那些对于破案帮助不多,府尹大人也很为难。”
“那就能让堂堂翰林官平白被诬陷?再说他不查出个是非曲直外面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猜,对我们也不见得是好事。”
“不说这个,我听人讲,令堂出来那一下龙骧虎步雄姿英发,猛地就把歹人给镇住了!”
“犹记得你是府上三郎,你二十有六,令堂岂不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身手竟然如此矫健,将门老太君也不过如此!”
卫成:……
真不愧是翰林官,泼辣凶悍也能说成雄姿英发身手矫健。
看热闹那些都说不愧是乡下出身!
性子够辣,手劲儿够大。
同僚咋说的?
都说是一片护犊之心,还说这就是做娘的,为儿子有什么不能舍?这多感人,多伟大。
有人学着上阵杀敌那个动作比划了两下,说尊夫人也是这样?
卫成:……
来了,果然来了。
他特诚恳说夫人恭顺贤良蕙质兰心,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同僚心里满满都是不信。
就老太太这作风,能跟她相处得十分融洽甚至亲如母女的还能人淡如菊?把将门老太太和书香门第的太太凑一起,她俩能不互相嫌弃?
扯淡吧。
想想卫成有机会就夸他夫人,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能夸几句,夸起来一点儿不谦虚,还能不是怕婆娘哟?
同僚都用那种“明白”“我们明白”“你不容易”的眼神看他。
卫成觉得他自己还挺容易的。
不容易的明明是蜜娘他们。
当天不是卫成去梅芳斋当差,乾元帝还是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事,说的人嫌剧情不够精彩,自己给老太太加了不少动作,跟茶馆里说书的一样讲给皇上听了。
乾元帝也笑了一场,笑够之后才说不容易,都不容易。
害人这女子这么倒霉不容易。
老太太为了儿子的名声豁出去脸面不要也不容易。
卫成他爹娘都是粗人还能学出一身本事跻身官场,更不容易。
“顺天府尹没查出个东西就结案了?”
“兴许不敢详查,能料想到什么人才会迫害卫侍读,担心牵连出惹不起的人。”
“他不敢查,你使人去查一查。”
“皇上想为卫侍读讨个公道?”
乾元帝没说什么,他倒不是想为卫成讨公道,美玉也需要雕琢,有些磨砺是好事。很多事卫成他得自己应对,乾元帝管不了那么许多,他这会儿是真好奇翰林院里头谁那么歹毒,这手段活似跟后宅妇人学的,全然不像男子汉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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