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从流程上说和乡试一样,都是连考三场,不一样就在于京城贡院的环境比省城那边好很多,对应试考生的要求也严格很多,入场前的搜身更加仔细,有些从小地方来没见过这么大排场,还没开考心里就打起鼓来。
三月间,北边回暖,至少大白天里京城已经不冻人了,却有不少考生手脚都是冰凉的。
又说这毕竟是更高一级的考试,考官大多由翰林充任,主考官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官拜一品当朝大学士。大学士官威极盛,甫一露面就压住绝大多数考生。
卫成和他同窗郭举人都在排队,郭举人刚出门的时候还好,越接近贡院就越紧张,这会儿他不光十指冰凉,脑子里也有些空白,突然就觉得平常记得很熟的东西都有点想不起来,心里一下就虚了。
他扭头去看卫成,发现这位年轻的同窗竟然在兴奋,他眼中有光。
“卫兄不紧张吗?”
“我紧张。”
“……竟完全看不出来。”
“可能期待更多,我从识字之后就想着会不会有这一天,今日美梦成真,兴奋起来就盖住了那点紧张。”
郭举人也知道这里不是聊天的场合,就闭上嘴,继续排队。他这时候已经感觉不太好,觉得自己可能还要苦读几载,这回中试的希望实在渺茫。
来的时候家里人鼓励他,说乡试应考的更多,省内只取一百都中了,会试还不是手到擒来?毕竟会试通常取三百人,比乡试比例更大。
郭举人先前也这么安慰自己。
这会儿亲眼见了从各省赶来应会试的举人,通身气派就和应乡试的秀才大不相同,要在这些人里杀出重围,进前三百,取中贡士……难啊。
卫成觉察到他情绪低落,最后同他说了一句,劝同窗打起精神,勉力一试。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能发挥到最好,然后听天由命。
卫成存着敬畏心踏进京城贡院,开始了他后来觉得是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考试。这场主考官的大名他听说过,也仅仅只是听说过,不了解对方喜好,更不敢有任何取巧的行为,哪怕听说了一些传言他也没去赌运气,只是拿出全部本事踏踏实实答完题目。会试三场考完,卫成跟其他应试举人一起走出贡院,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同窗郭举人才慢慢走出来。
郭举人看着挺不好的,十分疲倦的样子,嘴唇隐隐发白。
“郭兄还好吗?直接回去还是上医馆去看看?”
郭举人说他没事。
卫成还是觉得该去看看,劝说:“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真没事,就是感觉累。”
“那回去休息吧,连考三场是不轻松,郭兄觉得疲倦也正常。”
郭举人自己才知道,他的难受主要还不是身体上,是心里的。之前不管是考秀才还是考举人,他答完出考场之后心里有底,把握不小。这次没底了,总觉得自己文章写得一塌糊涂,十有八/九要落第。要说起来出家门时想的也是上京见见世面,没觉得一定要中,真正考完感觉不行还是沮丧。
原先觉得自己的学问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好,在地方上排得上的。现在呢?看其他那些自信满满的举人,他这次受到的打击太大。
突然有些理解林兄,林兄乡试不中之后颓丧了半年,他估摸自己也得消沉一段时间。
人比人,太伤人了。
郭举人一边走一边叹气,过会儿才想起来问卫成答得如何?
卫成说尽力了。
郭举人又问:“有把握吗?”
卫成摇头,说没有。他既不知道考官喜好,也不了解应试其他举人都是什么实力,加上这么多人里只取三百,谈什么把握?
“走吧,别在这儿说了,回去收拾一下,睡一觉起来我们再聊,等放榜总归还要些时日。”
郭举人这才加快些步伐,同卫成一道回了冯家院子,他们才敲了一下门,立刻就听到有脚步声,院门很快打开了,站在门内的正是算着日子等候多时的姜蜜。看卫成好好的考完回来了,姜蜜心彻底放下来,退开让他们进来,等两人都进来了,又重新把院门关上。
“回来了?累不累?饿不饿?给你烧水先沐浴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先洗洗吧,在贡院闷了这么些天,身上挺味儿。”
姜蜜回灶上烧水去了,不多时就给男人兑好洗澡水,郭举人看着羡慕,想想自家婆娘,对比之下这才是贤妻。姜氏把杂事全安排妥当,卫成他几乎只需要安心读书考试,不用考虑其他。前人就说娶妻当娶贤,妻贤夫祸少,说得真是太对了。
郭举人蹲着方便的时候还在羡慕,方便完他也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会儿吃不下东西,喝了点水就上床睡觉去了。
卫成洗好之后躺下睡了半日,饿醒的,醒来就说想吃东西,姜蜜给他煮了碗糖水蛋,看男人吃好,正想拿碗去洗,被他拉住。
“蜜娘你不问问我考得如何?”
姜蜜说不用问。
卫成还笑呢:“不问就知道我会怎么答?娘子这样了解我吗?”
姜蜜坐回男人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拍平整了,将盘扣逐一扣好,之后才说:“倒不是那么回事,相公你考完回来收拾好就睡觉去了,有个情况你不了解。”
“什么情况?”
“就这两天我做了个梦。”
卫成满脸惊骇,他刚睡醒没多会儿,本来挺懒散的,听到这话立刻坐得直挺挺:“做梦?梦见我取上了?真的假的?”这不符合预知梦出现的常规套路啊,不是只能预知厄运?
姜蜜勾手指让他过来点,靠近些,附他耳边小声说:“我梦见你会试考完之后成天惦记那个结果,也没好好保重自个儿,后来京城降雨,猛地转冷,你就把自己冻病了,身上不舒服也不重视,怕我担心还瞒着,觉得小病嘛,熬一熬就好,结果拖得特别严重喝药也不见好转,强撑着去参加殿试,在皇上跟前又打喷嚏又流鼻涕,结果用我说不?”
姜蜜说到后面都咬牙切齿了,恨不得提着他耳朵拧上一圈。
到底怎么做到的?
哪怕他安安分分不往外跑也能确保每回考试之前都给你出个事。
不过这回这个梦姜蜜挺满意,提前知道他能去参加殿试就不用挠心挠肺等会试放榜,管它多少名,反正中了。
卫成听她说完根本没注意到什么生病啊殿前失仪,他只注意到自己有资格参加殿试。
只有会试中试才能去参加由皇上主持的殿试。
他他他……中了?
这几天的考试卫成是很努力,他感觉希望还是不大,听说中了第一反应都不是狂喜,就是惊讶,不敢相信,想听姜蜜再说一次,肯定的说一次。
姜蜜点头说是真的,“我骗你干嘛?所以说你安心在这边等,继续读你的书,别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千万好生保重,注意别着凉,有点不舒服立刻告诉我听到没有?”
卫成哪里还有平常的精明睿智,他在房里笑得像个傻子。
看他这么高兴,姜蜜又说:“我在梦里头还看见你写的文章了,看了好几眼。”
“我写的什么?”
姜蜜摊手说不知道:“我不认字的。”
卫成:……
这种时候共同进步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要是姜蜜认字,那真不得了了。殿试的考题在公布出来之前大抵都只有皇上自己知道,卫成一琢磨,就想到他错过了什么。天底下没有一点儿也不贪心的人,他第一反应也是心跳加速,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想着不知道也好,凭本事考,考出来第几名都是应得的,不心虚。
本来有资格参加殿试对他来说就是意外之喜,走到这一步最差也能得个同进士出身,远远超出预期了。
卫成第一次赴京应考,本来没敢期待太多。
心里想着很大可能是要落第的。
才二十几岁,落第有什么呢?
想想看,三年前他还在考秀才,一年前他还在考举人,现在就要当上进士老爷了,整个松阳县都没听说有谁考上进士老爷,往前推几年,他做梦也不敢想这样的事。
卫成握住姜蜜的手:“一路走来多亏蜜娘,若不是得贤妻助我,哪有今天?”
姜蜜任由他握着,说:“这话等殿试考完再说,等放榜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看书,别胡思乱想,尽量少出门。”
看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意,姜蜜捏捏他俊脸:“在你同窗面前别太高兴了。”
卫成关上门实实在在欢喜了一场,高兴够了就在琢磨自己会试能考多少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名堂,就归整好心情继续读书练字。别的举人或者在议论会试题目,或者在焦急等待放榜。跟他们一同上京的郭举人自觉没戏,郁闷了两天就放松下来,说回乡之前总得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又来越卫成出门,卫成还是没跟他去。
郭举人问:“卫兄在为殿试做准备?会试考得不错?”
“这还没放榜,谁都有可能中,既然还有可能就不是出门游玩的时候,郭兄你觉得呢?”
“你问我啊?我不行,自问连正常水平也没发挥出来,哪有机会取中?……不过卫兄你说得对,我是没戏了,你还存着希望,多看看书没错。”郭举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不大相信,他觉得自己跟卫成都白来了,今年没什么可能,积累些经验下届再来搏一搏兴许能行,反正不就是等三年吗?他岁数还不大,卫成就更年轻。
心里这么想,却不好说出来,毕竟卫成还没放弃。郭举人就跟冯梁打听了一下京城有哪些一定要去看看的地方,他排着日子自个儿去了,挑着买了些东西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又去老茶馆跟其他那些还在等消息的举人吃茶谈天,考完之后他竟然交了几个朋友,回来还说要介绍给卫成。
那场让京中气温骤降的雨水就是这时候来的。
姜蜜有准备,一看变天就给他拿了厚衣裳,还加了床褥子,茶都换成姜茶。她每天早晚都问,问卫成有没有不舒服,鼻塞吗?喉咙疼不疼?有没有想打喷嚏?就连半夜也像照顾砚台一样,卫成不知道,姜蜜天天晚上都要醒几回,就怕他睡着之后翻身凉了背心。
不能着凉的,一定不能着凉,不然梦里的情形就要应验了。
假如说在殿前做出不雅的举动,伤了皇上以及诸位大臣的眼,前程真到头了。只要盖上御前失仪的戳,永不录用都有可能,那还谋什么前程?
卫成自己没那么紧张,他咋说也是农家子,自幼吃苦长大,原先经常帮家里干活,身子骨比寻常读书人壮实一些。往常他一年到头也病不了几回,有点不舒服躺躺就好,药都不用抓。如今已经这样小心,哪有那么容易得病?
他也劝姜蜜别太紧张,姜蜜没听进去,估摸得等男人好好的进了宫去,顺利考完,平平安安出来才能放松。
在这样的紧张之下,会试放榜了。
这届同上届一样,取贡士三百名,姜蜜担心这节骨眼外头得风寒的太多,出去一趟被别人染上,她都没准卫成外出。本来想花几个铜板请人跑个腿看看去,没来得及,就有人上门来报喜。
说恭喜卫举人会试取中,排名一百九十八。现在他就不是举人老爷,是贡士了,贡士经过殿试都能赐出身,哪怕点个三甲,最差也是同进士。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