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箫是在六月初陪妈妈来到瑞士的,这个有着被上帝偏爱之名的欧洲小国的湖光山色,并没有令她生出任何的心动之感。
相反,接下来的这几个月,于她而言,过得煎熬又糟心。
叶之洲的那位合伙人朋友安排得十分周到,很快就和那家位于洛桑的有名的私人医院进行联系,妈妈到了之后,不久就得到医院方面最好的检查和最细致的诊治,这个过程大约一个多月,在又一个多月的等待过后,医生终于得出最后的结论,和国内看病的结果差不多,表示以目前检查情况判断,沈女士脑部旧伤留下的器质性伤害问题不大,不能证明这就是直接导致她时常头痛不适的原因。但如果病人接受的话,医生也可以制定计划,试着进行保守治疗,观察效果。
妈妈的症状在来这里后也是时好时坏,都已经来了,就这样回去,实在不甘心。
这里有着堪称最好的硬件和医护水平,赵南箫劝妈妈接受治疗计划,在医院的附近租了一套公寓,就这样继续留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南箫往返在医院和公寓之间,有一天傍晚,从医院回来,疲倦的她穿过街角一间坐着相拥情侣的咖啡馆门前,无意回首,远远看到远处雪山的影,在原地定了片刻,这才惊觉,原来夏天早就过去,冬天仿佛也快到来了,她出来竟已快半年,那么多个日子,她都没有看到过他的真人了。
他们之间,自然一直是有联系的。
刚开始的时候,徐恕每天向她报告作息,常说他昨晚十点前就睡了,她当然知道他骗自己,有时装作相信,有时就直接戳破他的小谎言。
他也会告诉她一些最近发生在项目部和工地里的趣事。
比如,任工最近又调回来了,昨晚喝醉酒,撒酒疯穿个裤头绕着工地跑,还强行拉柳工陪他一起,结果被蔡大姐她们泼了一身的水,狼狈不堪,今天一天都躲了起来不见他人。
又比如,前段时间项目部新来了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分配在指挥部里做文书的工作,陈松楠好像喜欢她,但女生有点冷傲,陈松楠缩手缩脚不敢追求,前些天,女生去工地的时候没站稳脚,从坡上摔了下去。其实也就擦破了点皮,拿药水擦擦就好,但他成人之美,果断派陈松楠送她去县医院包脚,今天他看见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估计好上了。
当然不止这些。
他知道她关心大桥的进度,常会给她拍现场的施工照片,告诉她大桥现在建到了哪一步。就是在他发来的一张张的照片里,她看着大桥那两座她参与设计画图的高达七十层楼高的索塔一点点地拔地而起,索鞍架设,猫道也建成了――这是第一次将东西两岸连接起来的通道,然后是主缆,索夹和吊索,接下来,就将是钢桁梁的施工和架设安装,这也是整座大桥设计和建设中的一个难点和关键的节点――当一只只长达20多米重达50多吨的钢铁庞然大物从两头开始向着中间一节节地被安装上去,最后一块插入合龙之时,整座飞架南北的大桥也就如同一个新嫁娘掀开它神秘的面纱,第一次以完整的初始身姿连接起南北两岸。
她无比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赵南箫喜欢他给自己发这些照片。
但是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和自己的联系,即便还是那样发着各种工地的照片,报告他的日程,还有必不可少的晚安,隔着屏幕,她总是有一种感觉,也希望是错觉,他并不真的那么轻松,他像有心事,在完成任务,给自己交作业,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这种只有情侣之间才有的直觉,她无法解释,但却真的没法忽略。
她也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她不知道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隔着对话框,只觉得他越来越忙碌。
随着大桥进度的不断推进,离年底他的离职也越来越近,他越来越忙也是正常的,所以也没时间和精力每天再维持着像以前能见面时的状态了。
到了后来,赵南箫只能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
快年底的时候,年初曾来过的电视台一行人再次到了项目部。
这次还是盛思思带着团队过来,做之前那个纪录片的后期跟进。
这次来,她自觉了许多,不用人提醒就自动换鞋戴帽,在工地里忙了几天,拍了些开始进入钢桁梁安装程序的大桥新貌,还特意又去补拍了些大姐们的镜头,说上次剪出来的样片有她们的几个镜头,播后,内部一致认为这些镜头言语鲜活,充满乐观的感染力,所以这次特意来补。
大姐们很不好意思,当然,更是兴奋,个个全力配合。
盛思思又采访了一些相关的管理人员,获悉就在前几天,bi验室利用4d技术进行施工过程模拟,碰撞检查中发现原本设计的钢桁梁安装过程有缺陷,提出并加以预警,从而避免了一场施工事故,对bi术很感兴趣,就提出参观采访并拍摄,以此作为这次工作的收尾。
丁总批准了,亲自带人来实验室。
徐恕正忙碌着,没接受采访,让实验室副主任上镜头解说。
盛思思采访的时候,一直看他。
徐恕起身出了实验室,过了一会儿,听到盛思思追上来的脚步声,还叫了声自己,就停了下来,看着她停在自己的面前。
“哟,看见我干嘛跟仇人一样?”
盛思思笑眯眯地说。
徐恕神色平淡:“有事吗?我很忙。”
盛思思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注视了他片刻,说:“你可能也不在意,不过还是让你知道下,免得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行。我交了个新男友,家庭好,人也挺好,最关键的是,他很爱我,疯狂追我,希望我嫁他。我决定接受,考虑结婚了。”
徐恕神色这才稍缓:“恭喜你了,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完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盛思思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又追了几步:“徐恕,你是不是傻?知不知道叶之洲一直就没放弃赵南箫,半年前帮她妈介绍医生不算,上个月他还亲自追去了瑞士。你可好,沈阿姨身体不好,你不亲自陪着看病也就算了,居然整天待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什么大桥!你真当自己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啊?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的定力,不过,万一哪天他们爱火复燃,你别怪我看你笑话。好歹也算认识一场,今天出于好心提醒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
她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前头的那道身影,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徐恕停在原地,视线望着远处雪山的方向。
叶之洲两个月前也去了瑞士,他早就知道。
她没瞒他。
十二月,按原本的计划,他也差不多该彻底结束这里的工作,回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身后不远之外,丁总亲自送电视台的人出来,握手告别。
“小徐!”
他抬头,叫了他一声。
徐恕回过神,转身走了几步回去,问什么事。
丁总似乎话似乎有点说不出口,为难地斟酌说:“小徐,你的辞职报告呢,指挥部早就已经收到,本来也该批了,不过,我前两天和梁总又交流了下看法。我是真的舍不得就这么让你走,梁总更是这样,说他也和你谈过的。你也知道,大桥工期紧,任务重,尤其现在,又进入最关键的钢桁梁架设节点了,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下,能不能坚持到大桥合龙,最多也就半年吧,等大桥合龙了你再走,怎么样?”
丁总说完,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徐恕沉默了片刻,说:“我考虑下,给你答复。”
几个之后,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徐恕和实验室的几个成员以及自动加入的陈松楠在峡谷边上的一个位置上操作着无人机,研究倾斜摄影技术,选择最合适的精度将地形扫描数据轻量化,以辅助gis模型尽可能地还原真实的施工环境。他操作了一会儿,把设备交给同事,站在边上看着。
陈松楠上来,从兜里掏了支烟,殷勤地给他点上,嘴里问:“哥,我听说你要辞职了?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不干了?”
徐恕接过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小陈,你小子是不是被我丈母娘收买了,随时向她报告我在这边的动向?”
陈松楠一愣,接着脸就涨红了,辩解说:“哥你千万别误会。沈阿姨不是现在才和我联系的,以前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她就有给我打电话问赵工的情况。现在她问你的事,我也不好一个字都不说是不是?不过哥你放心,我说的全都是你的好话,比如以前你带头下隧洞,还有,她也不是经常问的,最近两个月就都没和我联系过了。”
徐恕抽了口烟,迎着风眯着眼睛,视线投向不远外的大桥之上。
“哎哥,你还没说你干嘛要辞职呢?这个要是不干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陈松楠继续追问。
徐恕没说话,这时兜里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看了一眼,立刻走到边上一个人少的地方,接起电话:“沈阿姨您好,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唉,还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
隔着遥远的距离,此刻还身在地球另端的沈晓曼的嗓音传了过来:“徐恕,我也不想治病了,感觉没用,打算和小南回国了。快年底,你最近忙吗,身体怎么样,你那边事情进展顺利吗?”
徐恕迟疑了片刻,说:“沈阿姨,我正想打个电话征询下您的意思。本来是差不多可以走了,不过,大桥现在正处在关键节点。我知道我过分了,也非常抱歉,但想向您请求,您能不能再多给我半年时间?就半年,等大桥一合龙,我就立刻回去!”
沈晓曼那头没立刻说话。
“沈阿姨,您打算什么回?我想过去探望下您,顺便接你们回国,您看可以吗?”徐恕又小心地问道。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传了过来,依然是轻声细语,但语气却已经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失望和不快,说:“工作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我知道你这边很忙,我也再考虑下什么时候回。你忙你的吧,不必特意过来看我了,我很好,也不用麻烦你来接。”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恕握着手机,视线望着前方那架被操纵着掠过自己头顶上方的无人机,过了一会儿,感到额头微凉,抬手摸了下,看见一片白色的棉絮一样的雪冰凌沾在了自己的指上,缓缓地融化。
峡谷的上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赵南箫第二天和他联系,告诉他说,快年底了,本来妈妈打算停掉在那边的治疗回国,但昨晚又头痛得厉害,自己照顾了她一夜,今天考虑了下,妈妈决定继续留下,等结束了最后的一个阶段的治疗再回,应该是明年的春天了。
徐恕沉默了片刻,说:“阿姨应该和你说过吧,我可能要推迟离职。”
赵南箫头有点疼,感觉自己感冒了,但忍着没表现出半分不适的样子,免得他记挂,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知道了,没事的,你好好做事。我这边很冷,已经下雪了,你那边现在应该也是吧?你注意身体,衣服多穿点,别万一冻着生病了。我还有点事,先这样了,下次联系。”
她挂了电话,悦耳嗓音也消失在了他的耳畔。
半个月后,项目部要派人去德国采购一批用于后期的进口设备。徐恕辗转无眠了一夜,第二天找到丁总,说自己想去。
快年底了,在工地上已经连续工作一年多,谁不想抓住机会回去和家人过年,这种差事,除了主管物资的廖经理没法推脱,剩下的人都是能推就推,徐恕一提,丁总就一口答应了,挺高兴,说他去的话,翻译也不用带了。
隔天,徐恕和廖经理以及一位设备技术员一道,三人飞往汉堡,两天之后,结束汉堡之行,在对方的接待下转慕尼黑工厂实地考察,考察完,另两人都急着赶回去过年,不打算多留,就定了第二天回国的航班。
傍晚,和供应商吃完饭后,徐恕将同事安顿在了旅馆里,说自己要去见个朋友。
廖经理精明而能干,但不懂德语,英语也不灵光,技术员精通业务,但口语也不大行。两人本来利用晚上的机会想叫他陪着出去逛逛的,见他这么说,只好作罢。
廖经理有点不放心地开玩笑:“小徐你可别只顾和朋友见面忘了时间,记得早点回来。还要赶明天的航班。我俩一个瞎子一个聋,可都指望你带,你不在边上,万一我俩丢了回不去,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去过年呢!”
徐恕答应,套上大衣,围了围巾,冒雪出去,从机场直飞到了日内瓦,再从日内瓦坐火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明天就是中国除夕。
雪下得很大,这个时间,异国的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街灯默默地亮着,照出光晕附近飘舞在空中的鹅毛大雪和停在路边的车盖上堆了积雪的汽车。
徐恕从出租车上下来,经过一家玻璃橱窗外挂着红彤彤中国灯笼的店铺,穿过积雪的街道,终于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找到了她住的公寓。
他停在公寓对面的街角里,找到了对面高楼上的一扇窗户。
她以前有给他发过住的地方的照片,还特意到外头拍了一张,标出其中一扇窗户,说自己就住在这里。
窗户里现在没有亮灯,窗帘低垂,黑漆漆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几乎是贪婪地看着,片刻之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他看着消息被发送了出去,握着手机屏住呼吸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她没有回复。
徐恕又发了一条。依然没有回复。
他迟疑了下,试探着,终于拨出她的号码。
她并没有关机,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迟迟没有接。
耳边,单调而冷漠的电话呼叫之声终于自动停止了。
十分钟后,徐恕又拨出去一个。
依然无果。
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又打了一个,最后慢慢地放下了手机,一只手握着,后背靠在街道那片昏黄路灯下的墙上,一动不动。
雪越下越下,从头顶漆黑的夜空无声无息地飘落,渐渐地,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堆积出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积雪。
凌晨一点多,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手里提着个酒瓶子,摇摇晃晃地从他的面前经过,走过去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声,又晃了回来,伸出一只手讨钱,笑嘻嘻地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说:“恭喜发财,来年花开!新年快乐!”
徐恕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到了流浪汉的手里。
“新年快乐。”
他低低地说。
赵南箫之前患的感冒本来已经好了点,前几天出去忘了戴帽子,回来就又鼻塞头痛,昨天起还有点加重的迹象,晚上吃了药,把手机调成静音,早早就睡了下去。
她是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多,醒过来后,才看到徐恕昨晚发给她的消息和那几个未接电话。
她人还坐在床上,心脏一阵狂跳,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窗户边,一把掀开窗帘,手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胡乱擦去蒙在上面的雪翳,看下去。
对面街道路灯下的那个角落里,早已经没有了他。几个游客在导游的指引下,正从前头走了过去。
赵南箫胡乱套上羽绒服,连袜子都没穿,蹬上一双雪地靴就冲了出去,飞奔到对面,到处的找。
什么都没有了。
昨夜他可能站脚过的那片人行道上,脚印也被后来落下的雪给覆盖,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赵南箫靠在墙边,给他打电话,电话却始终接不通。
赵南箫知道,他现在或许应该已经上了飞机了。
她也知道这是徒然,但却控制不住,怀着几分最后的侥幸,拦了辆正从边上驶过的出租车,赶到了火车站。
她又到处地找,眼睛搜索着在车站角落里停留着的人,希望他没有走,说不定又停在了这里。
但是他终究还是走了,赵南箫找不到他。
她喘息得厉害,头也更加疼了,最后支撑不住,扶着站台的墙壁,慢慢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对面不远之外,一辆火车进站,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刚才等在站台边的一个男孩走了过去,女孩惊喜地尖叫一声,朝着男孩飞奔而来,扑到了男孩的怀里。男孩紧紧地抱住恋人,拥抱,接吻。
赵南箫看着,良久,一动不动。
妈妈在这里停留治病的间隙,也没有停止她的工作。几个月前,和当地一家艺术馆的负责人认识,随后成了朋友,开始商谈合作事项。
这个白天,艺术馆为中国新年举办活动,妈妈受邀去参加活动,叶之洲也去了。因为她生病,所以留她在住的地方。
下午,赵南箫坐在那间她经常去的能眺见雪山的街角咖啡馆里,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远处的山,一直坐到傍晚,终于等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赵南箫,我到北京了,我刚下飞机,才恢复了信号,不好意思现在给你打电话。昨晚没关系的,你别在意,我就是出差,顺便路过你那里想看一下你,昨晚你大概睡着了,我怕打扰你休息……”
“徐恕,你给我闭嘴!”
赵南箫再也控制不住了,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瞬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掉进了面前那杯早就已经冷得没有了半分温度的咖啡杯里。
她喊了一句,不顾边上纷纷看向她的客人。
“昨晚你明明人都已经在公寓外头了,敲个门就这么难吗?”
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感觉你这一年,和以前刚追我的时候不一样了。是不是你不喜欢我了,要是你不喜欢,你不必勉强,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否则以后就算结婚了也不会好!徐恕我不会纠缠你的,你不用这么为难!”
她说完,挂了电话。
“小姐,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从下午起坐邻桌的一位不时看她一眼的男士走了过来,体贴地递过来一块雪白的手帕,轻声问她。
赵南箫没接,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微笑道了声谢,站了起来,低头匆匆出了咖啡馆,快步往住的地方走去。
他不停地打电话来,赵南箫没接。
他一直打,连着打了十几个,终于消停了下来。
赵南箫站在路边,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等刚才紊乱的心绪平复了些,终于给他回了一个电话。
他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赵南箫你别哭,是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喜欢你的!你等着,我现在马上就买机票,我现在就回来找你……”
“算了徐恕,那么远,别干这种幼稚的事了,没半点意义。并且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你忙吧,先这样了。”
“新年快乐,徐恕。”
她顿了一下,挂了电话。
赵南箫再次擦去眼睛里还含着的残泪,拾好心情,继续前行,天黑的时候,回到了住的地方。
妈妈还没回来,赵南箫也没开灯,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正发着呆,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问她感冒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没事。”
赵南箫勉强打起精神应道。
沈晓曼叫她帮自己去抽屉里拿日程备忘录,找上头以前记下的一个电话号码,说等着用,之前没存进手机,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带。
妈妈老是抱怨记性大不如前,几年前开始就习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做日程备忘录,把接下来要做的事记在上头,免得忘掉。
“就今年上半年,大概三四月的那个时间段,你帮我翻翻看。”
赵南箫答应了,起身来到她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备忘录,照她提醒的日期翻找着号码。
她翻了几下,视线忽然定住了。
她翻到了一条备忘,记着一个飞往高原机场的航班时间。
赵南箫愣了一下。
她从不知道,妈妈竟然也飞过高原机场。
她又看了下具体的日期,回想,终于想了起来,她飞高原机场的那一周,自己因为她身体不适,匆忙赶回了北京。
也就是说,当时自己人在北京家中,而妈妈却悄悄飞了趟高原机场!
她瞒着自己,去那边做什么?
赵南箫睁大眼睛,盯着备忘录里的那个条目,出神。
半晌,手机又响了起来,妈妈打来催问。
赵南箫回过神,立刻找出她要的号码,报了过去,挂掉了电话。
她定定地站在桌前,慢慢地又拿起手机,给现在留在国内的小周打了个电话。
小周应该是放假在家,听筒里传来一阵夹杂着电视机背景音的欢声笑语,他跑到外面阳台,笑道:“姐,新年好,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馆长怎么样了?说你们又不回来过年了?”
赵南箫定了定神,问道:“小周,今年四月初,我妈飞了趟高原机场,她的行程都是你安排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她去那边干什么?”
小周一愣,没立刻回答。
“她去那边,是不是找徐恕了?”
小周迟疑了下,终于说道:“姐,馆长确实去找过徐先生,当时是我和女朋友一起陪她过去的,她在县城的一个综合体里见了面,说了好久的话,然后馆长就直接走了。不过当时我在外头,他们说什么,我真的是不清楚。”
浑身的血液,仿佛一分分地冷却,死死地凝固在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有那么一刻,赵南箫感到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姐,你怎么了?”
小周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有点不安地问。
“没什么,谢谢你了,就这样吧,新年快乐。”
赵南箫挂了电话,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盯着面前的那本备忘录,一动不动。
沈晓曼是在晚上九点多回来的,叶之洲送她,得知赵南箫在房间里休息,就礼貌地告辞离去。
沈晓曼今天的精神看起来挺好的,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看见女儿坐在桌边,脸色很差,一愣,急忙脱去大衣,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小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人舒服了点吗?干嘛不去休息,坐我这里?”
赵南箫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她。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嘴唇这么干,我给你倒水去,你先喝一口。”
沈晓曼不放心,转身要出去倒水。
“妈,今年四月初,你瞒着我去找徐恕干什么了?”
赵南箫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字地问。
沈晓曼蓦然停住脚步,转过头。
“徐恕辞职,不敢来找我,是不是你逼他的?”
赵南箫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个小本子,朝着自己的妈妈扔了过去。